1997 年，詹姆斯·戴维森（James Davidson）和威廉·里斯-莫格勋爵（Lord William Rhys-Mogg）共同推出了一本极具前瞻性的著作 ——《主权个体》。这本书在后续的学术与思想领域产生了深远影响。当我阅读雅尼斯·瓦鲁法基斯的《技术封建主义》以及马丁・沃尔夫的《民主资本主义的危机》时，都能看到书中对《主权个体》的引用与讨论，这无疑证明了它在相关领域的重要地位。
出于好奇，我在 Kindle 上找到了 2020 年再版的《主权个体》。更有意思的是，这一版新增了右翼自由主义硅谷投资家彼得・蒂尔撰写的前言，他在前言中对这本书不吝赞美之词，满溢的热情跃然纸上。
尽管这本书篇幅近 500 页，称得上是一部大部头，但它的内容极具吸引力，让人沉浸其中。这也不难理解为何它在特定群体中备受追捧，几乎拥有一种类似 “崇拜” 的地位。在自由主义者、无政府资本主义者，以及那些热切期盼民族国家消亡的比特币爱好者和数字游民、超级个体眼中，这本书的理念仿佛为他们的理想世界提供了理论支撑。
然而，时光流转，距离这本书首次出版已过去 27 年有余。在这风云变幻的四分之一世纪里，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么，书中那些曾经看似石破天惊的观点，在当下还能站稳脚跟吗？
令人惊叹的是，这本1997年香港回归那年出版的书，不仅精准预测了网络经济、加密货币、个性化媒体和智能设备的崛起，甚至连因疾病引发的全球封锁都未能逃脱其“预言”。
但问题来了，这本书到底是在描绘一个自由人的乌托邦，还是在勾勒一场危险的社会实验？就拿当下风头无两的埃隆・马斯克来说，他凭借着在电动汽车、太空探索、新能源等多个领域的卓越成就，成为了全球瞩目的焦点人物。他的行事风格和影响力，似乎与传统意义上的商业巨头截然不同。那么，他真的就是《主权个体》的作者所设想的那种 “主权个体” 吗？这无疑是一个值得我们深入探讨的有趣话题。
未来属于“主权个体”
这是本书最核心的观点，在信息时代，真正的财富不再是土地、工厂或黄金，而是个人的自主权与独立性。在信息经济中，未来的财富将以完全的个人自主权和独立性来衡量。工作将是一项任务，而不是你所拥有的某种东西。
网络经济崛起，资本变得可以随时转移，精英个体不再受制于国界、政府或高税收地区，他们可以选择最有利的司法管辖区，而不是成为税收的“人质”。
这改变了原有的模式，因为借助技术、飞机、火车和无国界的货币，我们将成为能够选择自己所属司法管辖区的客户，不再是税收的受害者，而是客户。
这一趋势将彻底颠覆民族国家的运作方式。政府将不再是民众依赖的庇护所，而是沦为需要讨好“客户”（即公民）的服务提供商。
毕竟，互联网时代让个体的选择权前所未有地扩大——你可以远程工作，利用加密货币绕开银行系统，在全球范围内自由迁移。这一切听起来颇有“去中心化乌托邦”的味道。世界充满了信息，你需要弄清楚如何利用它。 这意味着 “主权个体” 必须掌握投资和创业技能，以跟上不断变化的技术。没有理由一千名员工不能被超级个体+AI 智能体所取代，如今大量的远程工作正在证明这一点。
未来实验室关注的重点也是能够获得AI 增强的 “超级个体的崛起”。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Company of One”或迷你跨国公司，无论你在哪里，都能在实体空间、社群空间和虚拟空间穿梭自如，因为你是超级马里奥的“主权个体”。
现实的挑战：技术红利不是人人都能享有
那么，真的所有人都能成为主权个体吗？书中充满了对精英个体的颂歌，却几乎没有考虑到普通人的处境。如果你是一个编程高手、投资奇才或超级网红，那么的确可以在全球经济中游刃有余。但如果你是一个没有特殊技能的普通人，随着技术变革吞噬传统工作，你的生存空间又在哪里？
事实上，作者们并不讳言这一点。他们直言，低技能者将难以对经济做出“有意义的贡献”，并且会被逐渐边缘化。而当技术导致社会不平等加剧，人们对“夺走自己饭碗的自动化和远程工作者”愤怒不已时，社会又该如何维稳？作者们的回答是：政府终将无力应对，市场自然会淘汰那些无法适应变革的人。这听起来相当冷酷，但又何尝不是某种程度上的现实？
我们已经看到，自动化取代了大量蓝领工作（未来10年，AI 智能体还将取代50%以上的白领工作），远程工作让本地就业市场面临全球竞争，财富越来越集中在少数掌握资本和技术的个人手中。
颠覆政府的可能性与危险
书中最具争议的部分，或许是对民族国家未来的预测。
作者认为，国家的权力将随着经济全球化和数字货币的兴起而削弱，最终可能被更加灵活、高效的私人治理模式所取代。但问题是，历史会按这个剧本发展吗？事实上，近年来，我们看到的趋势并不是国家的衰落，而是政府的权力进一步扩张。
大数据和人工智能让政府对公民的监管能力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加密货币虽兴起，但各国监管措施也在同步加强，针对加密巨头的远洋捕捞、刑拘和处罚也一直不断。更重要的是，当疫情来袭，各国政府并没有因此倒塌，反而通过封锁和财政刺激加强了自身权威。
书中甚至预测，为了遏制人口自由流动，政府可能会利用生物战手段制造大规模疫情。这一预测让人不寒而栗，也更容易让一些人将其解读为阴谋论。
现实与理想的碰撞
尽管《主权个体》提出了许多大胆而令人兴奋的未来图景，但它忽视了现实世界的复杂性。是的，技术正在赋予个人前所未有的自由，但这并不意味着民族国家会自动消亡，也不意味着所有人都能顺利转型为“全球主义者”。
如果说这本书带给我们什么最重要的启示，那就是：
• 个体主义者的黄金时代即将到来，但并非所有人都能成为赢家。
• 数字经济确实让人类更自由，但同时也加剧了财富和机会的不平等。
• 政府不会坐以待毙，技术的进步可能带来新的管控手段，而非单向的自由。
《主权个体》是一本极具洞察力的书，它对未来趋势的预测有很多已经变成现实。但它的问题在于，它把技术变革看得过于绝对，把政府的作用看得过于单薄，同时忽视了社会结构的韧性。
这本书到底是一本自由主义者的圣经，还是一场危险的技术狂欢？或许答案取决于你是谁。如果你是一个数字游民、Solopreneur（超级个体），它可能是你未来行动的蓝图；但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它可能更像是一个不属于你的未来。
无论如何，这本书都值得一读，值得思考，也值得批判。你是否认同“主权个体”的未来？还是认为国家和政府仍然是不可或缺的？欢迎关注未来实验室的公众号，我们会近期在“创见未来”的线上读书会来分享这本书。
附彼得·蒂尔给《主权个体》2020年再版时写的前言（涉及到对中国模式的评价，很有意思）：
在中世纪，人们对人类意志深感绝望，他们觉得人类脆弱且易受伤。然而，他们尊崇智力，相信即便身为人类，只要认真思索，便有能力解答关于上帝和宇宙的最为深奥的问题。
到了现代，情况却发生了反转，人们开始崇拜意志，却对智力丧失信心。诸如 “群体的智慧”“随机粒子的转向”“无意识偏见的存在” 等这些当代常见的说法，都成了人们谈论人类智力弱点的方式，或者说，是人们自我说服接受这种弱点的方式。
威廉・里斯 – 莫格勋爵和詹姆斯・戴尔・戴维森勋爵在《主权个体》一书中，并未承诺给出关于上帝和宇宙的答案，实际上他们也没有提供。但他们对 “超级政治” 的研究，即剖析历史进程中发挥作用的各种力量，并对不久的将来作出一系列预测，这种研究是别具一格的，甚至与主流文化相悖。因为他们将人类理性运用到了那些我们一直被教导要听天由命的事情上。
如今，距离《主权个体》首次出版已近四分之一个世纪。在当下，最容易做到，同时也是我们周围的文化最推崇的做法，便是去挑书中的错误，仿佛这样就能安慰自己，让自己相信认真思考未来本就是毫无意义的。当然，作者们确实有所遗漏，其中最为关键的就是中国的崛起。
20世纪末，中国开创了独具特色的信息时代，展现出显著的民族主义、社会同质性以及深刻的中央集权特点。这或许是该书出版以来，在 “超级政治” 层面最为重大的发展。仅举一个关键事例，香港原本被里斯 – 莫格和戴维森描述为 “我们期望在信息时代看到的那种管辖模式的范例” ，但如今，中国的发展态势改变了这一局面 。
从一方面看，这无疑是作者的疏漏之处；但从另一方面而言，有一种观点认为，中国领导层似乎对《主权个体》有着深入的研读。正是凭借着回顾列宁和斯大林时代的经验，同时展望信息时代的独特的长远眼光，中国才能在应对书中所分析的各种趋势时取得成功。
书中所提及的那些趋势，如赢家通吃的经济模式、司法管辖权的竞争、大规模生产的转移，以及饱受争议的州际战争的过时论，至今仍在发挥着作用。中国的崛起并非是对里斯 – 莫格和戴维森观点的全盘否定，反而更像是使他们所描述的局势变得更加严峻复杂，让相关的 “赌注” 大幅增加。
事实上，围绕着我们未来的超级政治格局的重大变革才刚刚拉开帷幕。从技术层面来看，这场变革主要集中在两个极端：人工智能与加密技术。
人工智能有望彻底解决经济学家所说的 “计算问题” ，理论上，它能够实现对整个经济的集中管控。人工智能备受中国领导层青睐，这并非偶然。而另一方面，强大的加密技术则为我们展现了一个去中心化和个性化的世界前景。如果说人工智能带有威权主义色彩，那么加密技术则体现了自由意志主义。
未来的走向或许就介于这两个极端之间。但我们清楚，当下我们所采取的行动将决定最终的结果。阅读2020 年版的《主权个体》，就是一种认真思考未来的方式，而这个未来正是由我们自身的行动所塑造的。这是一个不容错失的机会。
彼得・蒂尔
2020 年 1 月 6 日·洛杉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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